《無家別》杜甫唐詩注釋翻譯賞析

《無家別》杜甫唐詩注釋翻譯賞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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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家別

[唐] 杜甫

孤寂天寶后，園廬但蒿藜。

我里百余家，世亂各東西。

存者無音訊，死者為塵泥。

賤子因陣敗，歸來尋舊蹊。

久行見空巷，日瘦氣慘凄。

但對狐與貍，豎毛怒我啼。

鄰居何一切，一二老寡妻。

宿鳥戀本枝，安辭且窮棲。

方春獨荷鋤，日暮還灌畦。

縣吏知我至，召令習鼓鞞。

雖從本州役，內(nèi)顧無所攜。

近行止一身，遠去終轉迷。

家園既蕩盡，遠近理亦齊。

永痛長病母，五年委溝溪。

生我不得力，終身兩酸嘶。

人生無家別，何認為蒸黎。

著作注釋
⑴天寶后：指安史之亂以后。開篇是以追敘寫起，追溯無家的原因，引出下文。廬：即居住的房屋。但，只要，極為歸納也極為沉痛地傳達出安祿山亂后的悲慘現(xiàn)象：什么都沒有，唯有一片蒿藜（也便是野草）。

⑵賤子：這位無家者的自謂。陣?。褐膏挸侵當?。

⑶日瘦：日光淡薄，杜甫的自創(chuàng)語。

⑷怒我啼：對我發(fā)怒且啼叫。寫鄉(xiāng)村的久已荒蕪，野獸猖獗出沒。

⑸“安辭”句：以“宿鳥”自比，言人皆戀故鄉(xiāng)，所以即便是困守窮棲，依舊在所不辭。

⑹“召令”句：是說他又要被征去打仗。鞞（pí），古同“鼙”，鼓名。

⑺攜：即離。無所攜，是說家里沒有能夠離別的人。

⑻“近行”二句：是以能夠執(zhí)役于本州而自幸。終轉迷：畢竟是出路迷茫，生死兇吉難料。

⑼齊：齊同。這兩句更進一層，是自傷語。是說家園現(xiàn)已一無一切，在本州從戎和在外縣從戎都是相同。

⑽從天寶十四年安祿山作亂到這一年正是五年。委溝溪：指母親葬在山溝里。

⑾兩酸嘶：是說母子兩個人都飲恨。酸嘶，失聲痛哭。

⑿蒸黎：指勞動公民。蒸，眾。黎，黑。

著作譯文
天寶以后，農(nóng)村孤寂荒蕪，家園里只剩下蒿草蒺藜。

我的鄉(xiāng)里百余戶人家，因世道亂離都各奔東西。

活著的沒有音訊，死了的已化為塵土。

因為鄴城兵敗，我回來尋找家園的舊路。

在村里走了很久只見空巷，日色無光，一片慘淡凄慘的現(xiàn)象。

只能面對著一只只豎起毛來向我怒號的野鼠狐貍。

鄰居還剩些什么人呢？只要一兩個老寡婦。

宿鳥總是眷戀著本枝，我也同樣眷戀故鄉(xiāng)，哪能辭鄉(xiāng)而去，且在此地棲宿。

合理春季，我扛起鋤頭下田，到了天晚還忙著澆田。

縣吏知道我回來了，又征召我去練習軍中的騎鼓。

雖然在本州執(zhí)役，家里也沒什么可帶。

近處去，我只要空身一人；遠處去畢竟也會迷失。

家園既已一片空蕩，遠近對我來說都是相同。

永久傷痛我常年生病的母親，死了五年也沒有好好埋葬。

她生了我，卻得不到我的服侍，母子二人終身忍受辛酸。

人活在世上卻無家可別，這老百姓可怎么當？

創(chuàng)作背景
此詩作于唐肅宗乾元二年（759年）春。唐玄宗天寶十四載（755年）安史之亂爆發(fā)。乾元二年三月，唐朝六十萬大軍敗于鄴城，國家形勢十分危殆。為了迅速彌補軍力，統(tǒng)治者實行了無限制、無章法、慘無人道的拉夫政策。杜甫親眼目睹了這些現(xiàn)象，懷著矛盾、痛苦的心境，寫成“三吏三別”六首詩作。這次戰(zhàn)爭，與天寶年間的窮兵黷武有所不同，它是一種救亡圖存的努力。所以，杜甫一面深化揭穿兵役的黑暗，批判“六合終無情”，一面又不得不支持這種兵役；他既同情公民的痛苦，又不得不含淚安慰、勸勉那些未成丁的“中男”走上前哨。這首《無家別》是“三別”的第三篇。

著作鑒賞
《無家別》敘事詩的“敘述人”不是作者，而是詩中的主人公。這個主人公是又一次被征去從戎的單身漢，既無人為他送別，又無人能夠離別，但是在踏上征途之際，仍然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，仿佛是對老天爺傾訴他無家可別的沉痛。

從最初至“一二老寡妻”共十四句，總寫亂后回鄉(xiāng)所見，而以“賤子因陣敗，歸來尋舊蹊”兩句插在中心，將這一大段隔成兩個小段。前一小段，以追敘發(fā)端，寫那個自稱“賤子”的武士回鄉(xiāng)之后，看見自己的家園改頭換面，一片荒蕪，于是撫今憶昔，歸納地傾訴了家園的今昔改變?！肮录盘鞂毢?，園廬但蒿藜”，這兩句正面寫今，但背面已藏著昔?！疤鞂毢蟆比绱?，那么就會想到天寶前的狀況。于是天然地引出下兩句。那時候“我里百余家”，應是園廬相望，雞犬相聞，當然并不孤寂：“天寶后”則遭受世亂，居人各自東西，園廬曠費，蒿藜（野草）叢生，天然就孤寂了。一起頭就用“孤寂”二字，渲染滿目慘淡的現(xiàn)象，體現(xiàn)出主人公觸目傷懷的悲慘心境，為全詩定了基調(diào)?！笆纴y”二字與“天寶后”呼應，寫出了今昔改變的原因，也點明了“無家”可“別”的本源。“存者無音訊，死者為塵泥”兩句，緊承“世亂各東西”而來，如聞“我”的嘆氣之聲，激烈地體現(xiàn)了主人公的悲悲傷情。

前一小段歸納全貌，后一小段則描繪細節(jié)，而以“賤子因陣敗，歸來尋舊蹊”承前啟后，作為過渡?！皩ぁ弊挚坍嬋胛ⅲ芭f”字含意深廣。家園的“舊蹊”走過千百趟，閉著眼都不會迷路，現(xiàn)在卻要“尋”，見得已非舊時面貌，早被蒿藜淹沒了?！芭f”字追昔，應“我里百余家”：“尋”字撫今，應“園廬但蒿藜”?！熬眯幸娍障铮帐輾鈶K凄。但對狐與貍，豎毛怒我啼。鄰居何一切，一二老寡妻”，寫“賤子”由接近村莊到進入村巷，訪問鄰居?！熬眯小背小皩づf蹊”來，傳“尋”字之神。間隔不遠而需久行，見得舊蹊極難辨認，尋來尋去，繞了許多彎路?！翱障铩毖云錈o人，應“世亂各東西”?！叭帐輾鈶K凄”一句，用擬人化方法融景入情，烘托出主人公“見空巷”時的凄慘心境?！暗珜c貍”的“但”字，與前面的“空”字照應。當年“百余家”聚居，村巷中人來人往，笑語喧闐；現(xiàn)在卻只與狐貍相對。而那些“狐與貍”竟反客為主，一見“我”就脊毛直豎，沖著“我”怒叫，好像責怪“我”不應闖入它們的家園。遍訪鄰居，發(fā)現(xiàn)只要“一二老寡妻”還活著！見到她們，天然有許多話要問要說，但杜甫卻把這些全省掉了，給讀者留下了奔馳想象的空間。而當讀到后邊的“永痛長病母，五年委溝溪”時，就不難想見與“老寡妻”問答的內(nèi)容和互相激動的表情。

“宿鳥戀本枝，安辭且窮棲。方春獨荷鋤，日暮還灌畦?！边@四句在結構上自成一段，寫主人公回鄉(xiāng)后的日子。前兩句，以宿鳥為喻，體現(xiàn)了眷戀鄉(xiāng)土的愛情。后兩句，寫主人公懷著沉痛的愛情又開端了披星戴月的辛勤勞動，希望能在家園活下去，不論多么貧窮和孤獨！

最終一段，寫無家而又別離?！翱h吏知我至，召令習鼓鞞”，波濤忽起。以下六句，層層轉機?！半m從本州役，內(nèi)顧無所攜”，這是榜首層轉機；上句自幸，下句自傷。這次雖然在本州執(zhí)役，但內(nèi)顧一無一切，既無人為“我”送行，又無東西可帶著，怎能不令“我”悲傷！“近行止一身，遠去終轉迷”，這是第二層轉機?！敖小辨萑灰簧恚蚜钊藗?；但既然從戎，將來終歸要遠去前哨的，真是出路迷茫，不知道葬身何處！“家園既蕩盡，遠近理亦齊”，這是第三層轉機。回頭一想，家園現(xiàn)已蕩然一空，“近行”“遠去”，沒有什么不同。六句詩波瀾起伏，層層深化，細致入微地描繪了主人公聽到召令之后的心思改變。如劉辰翁所說：“寫至此，能夠泣鬼神矣！”（見楊倫《杜詩鏡銓》引）沈德潛在講到杜甫“獨開生面”的體現(xiàn)方法時指出：“又有透過一層法。如《無家別》篇中云：‘縣吏知我至，召令習鼓鞞?！療o家客而遣之從征，極不堪事也；然明說不堪，其味便淺。此云‘家園既蕩盡，遠近理亦齊’，轉作曠達，彌見沉痛矣?！薄坝劳撮L病母，五年委溝溪。生我不得力，終身兩酸嘶?！北M管強作豁達，自寬自解，而最沉痛的事總算涌上心頭：前次應征之前就已長期臥病的老娘在“我”五年從軍期間死去了！死后又得不到“我”的埋葬，以致委骨溝溪！這使“我”一輩子都難過。這幾句，極寫母亡之痛、家破之慘。于是緊扣題目，以反詰語作結：“人生無家別，何認為蒸黎！”

詩題“無家別”，榜首大段寫亂后回鄉(xiāng)所見，以主人公行近村莊、進入村巷劃分層次，由遠及近，有條不紊。遠景只歸納全貌，近景則描繪細節(jié)。第三大段寫主人公心思活動，又分幾層轉機，愈轉愈深，刻畫入微。層次明晰，結構謹嚴。詩人還善用簡練、形象的語言，寫賦有特征性的事物。詩中“園廬但蒿藜”“但對狐與貍”，歸納性更強?！拜镛肌薄昂偂保谶@里是賦有特征性的事物。誰也不能容忍在自己的房院田園中長滿蒿藜。在人煙稠密的村莊里，狐貍也不敢橫沖直撞?！皥@廬但蒿藜”“但對狐與貍”，只是十個字，就把人煙滅絕、田廬曠費的慘象活畫了出來。其他如“鄰居何一切？一二老寡妻”，也是賦有特征性的。正因為是“老寡妻”，所以還能在那里茍延殘喘。稍能派上用場的，假如不是事前逃走，就必定被官府抓走。詩中的主人公便是剛一回村，就又被抓走了的。

詩用榜首人稱，讓主人公直接出面，對讀者傾訴他的所見、所遇、所感，因此不只經(jīng)過人物的片面抒情體現(xiàn)了人物的心思狀態(tài)，而且經(jīng)過環(huán)境描繪也反映了人物的思想愛情。幾年前被官府抓去從戎的“我”九死一生，十分困難回到故鄉(xiāng)，滿認為能夠和骨肉鄰里相聚了；但是適得其反，看見的是一片“蒿藜”，走進的是一條“空巷”，遇到的是豎毛怒叫的狐貍，真是滿目凄涼，百感交集！于是連日頭看上去也消瘦了?！叭铡睙o所謂肥瘦，由于自己心境悲慘，因此看見日光黯淡，現(xiàn)象凄慘。正因為情景交融，人物塑造與環(huán)境描繪結合，所以能在短短的篇幅里塑造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，反映出當時戰(zhàn)區(qū)公民的共同遭受，對統(tǒng)治者的殘酷、腐朽，進行了有力的抨擊。